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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浙江天臺,梅雨如絲,空氣里都泛著潮濕的味兒。 陳艷梅正蹲在頂蓋旁,左手托著框式水平儀,右手一下一下地擰著千斤頂。每擰半圈,玻璃管里水準氣泡跟著輕輕晃一下,像顆拿不定主意的露珠,總不肯乖乖落定。 “還差0.02毫米。”她對著身旁的同事說。 這是她參加云南省第二十二屆職工職業技能大賽水輪發電機組安裝工技能競賽前的最后一次練習。33歲的她,已經在機電安裝行業摸爬滾打了15年。 “我的扳手不認識性別” 2010年,陳艷梅第一次走進阿海水電站安裝間。 巨大的水輪機轉輪懸在半空,幾個男工正掄著大錘,“哐當哐當”砸著聯軸螺栓,震得人耳膜生疼。身高1米6的她站在那兒,格外瘦小。 老師傅瞅了瞅她細細的手腕,說了句:“小姑娘,這活費力氣,你吃得消嗎?”。 她沒吭聲,扳手套上螺栓,用力一擰。 “咔—!”一聲脆響,扭矩表穩穩停在550N.m。 “標準是500到600。”她摘下安全帽,甩了甩被汗水浸濕的短發,“還有問題嗎?” “其實鋼和女人很像,看著冷硬,真要較起勁來,什么形狀都能拗出來。”回憶起這段經歷時她突然說。 鋼鐵里的“聲聲慢” 認識陳艷梅的人都說,她身上流淌著兩種截然不同的“慢”。 一種“慢”在指尖。學鉆孔那三年,她像塊吸水的海綿,如饑似渴地吸收著師傅們的每一個動作要領。在機器的轟鳴中,她學會了聽懂鉆頭的“呼吸”——太悶是急躁,太脆是羞澀。完美的鉆孔聲,該像初冬踩碎薄冰,清脆里帶著克制的勁兒。就這么天天練,一練七八個鐘頭,硬是把誤差從0.5毫米磨到0.05毫米。 第二種“慢”在心頭。當昔日并肩作戰的同事們紛紛轉崗或是投身新能源行業時,她卻依然守在瀾滄江畔,看著江水卷著泥沙奔涌。 “你見過江水拐彎嗎?”她一邊擦拭千分尺一邊說,“它從雪山流下來,一路彎彎繞繞,要是急著往前跑,早撞上石頭粉身碎骨了。不慢慢走,怎么知道哪道彎該拐得急,哪道彎該緩著呢?” 轉子里藏著的秘密 2023年,TB水電站安裝間里,大伙兒都挺焦躁,轉子副立筋配刨這道工序,又成了“卡脖子”難題。 “老辦法,還是外包吧。”項目例會上,有人無奈地提議。大家都知道,這活兒是個“無底洞”——外包報價高昂,工期還總是拖個十天半個月。 “要不,咱們自己試試?”陳艷梅突然開口。 項目負責人抬眼看她,眼里亮了下:“有譜?車床、家伙什,你要啥我調啥!” 打那天起,車間里那臺從昆明水工廠調來的老式車床,成了她的“手術臺”。報廢件被拆了裝、裝了拆,傳統刀具的幾何角度改了又改。 當轉子副立筋配刨工藝終于成型時,老師傅們圍著那根副立筋嘖嘖稱奇:“這哪是機加工,簡直是給鐵疙瘩整形。” 首臺機組應用后,直接節省成本50萬元,工期縮短至7天。更讓人精神一振的是,轉子副立筋配刨徹底擺脫了對外包的依賴。 如今,這項技術正在浙江天臺抽蓄電站推廣運用開來。 沒人知道,這個突破性的創新,始于無數個與鋼鐵獨處的深夜。就像她常說的:“機器從不說謊,只要你愿意傾聽。” “繡花功夫”點亮萬家燈火 2024年12月31日,TB水電站“一年四投”,實現全容量投產發電。 當最后的一臺機組的轉輪開始平穩運轉,電流如潮水般涌入電網,瞬間點亮萬家燈火,陳艷梅知道,自己的“繡花功夫”結果了。 從小灣、阿海、黃登、兩河口,再到TB水電站,每座電站水輪發電機組的安裝工序都復雜得令人咋舌,底環、座環、頂蓋……這些鋼鐵大家伙,安裝時差一分一毫都不行,得反反復復調、反復量、反復校。真跟繡花似的,眼睛盯著,手得穩著,心還得靜著 “這活兒,比繡花還細。”她常常這樣說。可正是憑著這份“繡花”細功夫,她在男人堆里扎穩了腳跟。 2025年7月11日,云南省第二十二屆職工職業技能大賽水輪發電機組安裝工技能競賽決賽頒獎典禮剛結束,陳艷梅便馬不停蹄地趕回天臺抽蓄電站。 那張“三等獎”的獎狀,被她夾進那本記滿了參數的筆記本里。她又蹲回機坑,拿起那把鈍了的千分尺重復測量——測量鋼鐵,也測量自己。 她說:“當燈光點亮千家萬戶,沒人知道0.02毫米長什么樣。可我知道啊,它就在那兒,像江底的石頭,看不見,卻托著整條江河奔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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