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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吊的陰影剛掠過鋼筋堆,蟬鳴就從臨時板房后的楊樹林里漫過來。那些聲音混著電鉆的嗡鳴、鋼管的碰撞聲,倒像給工地安了臺永不停歇的鼓風機,把三十八度的熱氣往人骨頭縫里吹。 鋼筋工老周總說這些蟬選錯了地方。他戴著厚手套捆扎箍筋時,蟬聲總在耳邊炸響,驚得他手一抖,扎絲就戳在掌心。“樹林子多清凈,偏要來這兒湊熱鬧。”他往手心里吐口唾沫搓搓,汗水順著安全帽的系帶往下滴,在滾燙的鋼筋上砸出小小的濕痕,轉眼就被烤干。 中午歇工時,板房的陰影里擠滿了人。有人把礦泉水瓶剪開,接屋檐滴下的雨水往臉上潑,蟬就在頭頂的楊樹上使勁叫,像是在比誰的嗓門大。新來的實習生小張舉著手機錄聲音,說要發給城里的女朋友:“你聽,這是工地上的夏天。”話音剛落,一陣風卷著沙礫吹過,蟬鳴突然停了,只剩遠處攪拌機還在“哐當哐當”地轉,倒顯得有些冷清。 有天傍晚,我在地基坑邊撿到只蟬,翅膀被水泥灰糊住了一半,趴在模板上動彈不得。它腹部一鼓一鼓的,卻發不出聲音,像個憋壞了的孩子。老周湊過來看了看,用喝剩的茶水沖掉它翅上的灰:“這東西,土里待了好幾年,出來就為叫這一個夏天。”那蟬抖了抖翅膀,突然撲棱棱飛起來,撞在剛立起的腳手架上,又跌回地面,掙扎著鉆進了磚縫里。 夜里加班時,蟬鳴也沒歇著。探照燈把工地照得如同白晝,蟬就借著光在楊樹枝頭蹦跳,叫聲里混著焊槍的滋滋聲,倒有了種奇異的熱鬧。老周蹲在地上焊鋼筋,火花濺起來的瞬間,能看見他鬢角的白發被汗水粘在臉上。“等這樓蓋起來,這些樹怕是要挪地方。”他說話時,蟬聲突然拔高了些,像是在反駁。 后來一場暴雨,蟬鳴歇了大半。雨停后,楊樹下落了不少被打濕的蟬,有的翅膀還在微微顫動。小張撿了只完整的,用細鐵絲拴著掛在板房的窗臺上。風一吹,那蟬就在玻璃上撞來撞去,發出微弱的聲響,像在懷念樹林里自由的鳴叫。 我知道,等秋天來的時候,這些蟬都會消失。但鋼筋混凝土的縫隙里,總會留下些什么——或許是某片被風吹落的蟬蛻,或許是某個午后混在汗水里的鳴響,又或許,是我們這些在工地上奔波的人,心里藏著的、和蟬一樣不肯停歇的熱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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