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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好時光，我帶著讀了一半的《她們何以不同》和新淘來的線香，到常去的一家茶肆里避暑納涼。 半山腰的風拂去了我自山腳人群里帶來的燥熱，只余蟬鳴花香，更帶來從樹影林蔭中夾帶的草木清香。店里的兩只大貓在腳邊愜意地吹著電風扇，偶爾被蒼術艾草捻成的線香熏得打幾個噴嚏。雖然開的是茶肆，但老板娘是個狂熱的手沖咖啡愛好者，做咖啡的器械甚至比茶葉罐還多，混熟了之后，她經常會邀請我嘗嘗她自個兒研究的新口味。我倆一邊喝茶，一邊擼貓，偶爾聽她講講奇葩的客人和故事。 老板娘姓鄭，比我年長近十歲，但是常年在山上經營茶肆，讓她身上有種灑脫自在的“山人”氣質，要論年紀反而是種贅余了。閑著沒事，我倆一路閑聊，從店面風格講到日常生活，從科學養貓到養花養草，最叫我感慨的還是她的創業故事。鄭姑娘覺得，人就活一次，旁人的日子是旁人的，安安穩穩的生活固然平順，但她無意成為一個常規的“女人”，過到了年紀就結婚生子的日子，反而覺得自創一方小天地、做個自由的人才更符合她的追求，于是一鼓作氣盤下了店面，又一趟趟從山下往山上運食材、運器械，每天一杯自制的濃咖啡給自己鼓勁。幾年過去，茶肆已經有了固定客源，她終于有空閑下來天天研究新的咖啡配比，叫“登登”的大貓總是愛噔噔噔地來回瘋跑，給她的咖啡里加點“天然龍須菜”。 茶肆開了這些年下來，門檻這塊老黃木泛起幾道風干后的裂紋，處處都古樸天然，叫人清心又自在。我不無羨慕地說：“偷得浮生半日閑，這樣有山有水有貓的生活才叫生活啊！”她點頭：“是啊，雖然偶爾累點，但這是我自己選擇和創造的生活，你看門口這塊老黃木，當初還是我自己去家具廠里從一堆木料里扒拉出來的，都說黃木愛變色，最好是刷木蠟油固色，但是我看哪有那么多講究，變黃了也很好看嘛！不需要加太多人工堆砌，天然返自然，又何嘗不美呢。” 這樣的黃色讓我想起來曾近距離觀看過的一座拔步床。拔步床又稱八步床，由前廊和后床兩部分組成，其中床體立于高臺之上，床前有臺階和地板，形成回廊，宛如“房中房”。古代貴族女子的未出閣的時光里，一座龐大的八步床就是她行走坐臥的生活場所。經過了漫長時間的氧化，這座拔步床的大部分床體已經呈現灰黃色，只有床頭的木料依然保有梨花黃原木的柔美色澤。“拔步”寓意平步青云，假稱青云梯，實為真囚籠。在古代，拔步床的平步青云，意味著女人能走的青云路就是嫁一個好夫婿。當它作為嫁妝從娘家轉移到夫家時，鎖鏈的一頭從娘家交到了夫家，少女嫁作婦，只不過從一座籠里轉移到了另一座籠中。而此時此刻，看著鮮活又自由的鄭姑娘，那樣的時代已經遙遠到如同另一個平行時空。 手邊是梁永安所寫的《她們何以不同》，里面說：“女性的每一次解放，都伴隨著生產力的大發展。人類社會越往前發展，女性解放的幅度就越大。”鄭姑娘是土生土長的重慶人，骨子里流淌著的是重慶人幾代積累的紅色基因。她小時候常聽太姥姥說毛主席帶領人民解放軍取得了戰爭勝利的故事，最叫她印象深刻的是毛主席提出的“婦女能頂半邊天”的響亮口號，在女性困頓和不被認可的時代中，這句口號如夜中執炬，照亮了昏暗和迷霧，在思想上引領著新中國數千萬的女性走上全新的“長征”之路。也是因為太姥姥深受此影響，她的姥姥和媽媽一脈相承，十分支持她的創業決定，這種母系臍帶傳承下來的信念不只是“我的后代比我過得更好”，更為了讓她有更廣闊的天地去自由選擇，揮灑人生，讓她不單為了成為誰的妻子、女兒、母親，更為了成為她自己。 這樣的鄭姑娘讓我想起《她們何以不同》里的一句話：“現代女性，要有基本的配得感和活出豐盛人生的信念和追求，要懂得衡量自己的價值點在哪里，自己定義自己。” 一天的悠閑時光很快過去，離開時，鄭姑娘正忙著倒騰茶肆的盆景，大貓“登登”也跟著她竄上竄下。40度的高溫里，鄭姑娘甩開胳膊，毫不在意地一抹汗，把一盆盆花搬上搬下，擺放得錯落有致，還得意地對我顯擺了一下開得非常繁茂的繡球和三角梅。得知我養啥死啥，用半是同情半是嘲笑的眼神瞅我，大方送了我一盆耐旱“抗造”的含羞草。雖然含羞草沒有花朵，但一碰就縮，過了一會兒再自己悄悄伸展回原樣，一樣有它的天然可愛之處。 山間清爽的風徐徐從遠處吹來，卷著線香的余韻和咖啡的微苦，漫過茶肆門檻那幾道老黃木的裂紋。我捧著那盆含羞草站在石階上，看山風掀起她的衣角，像掀動一面自在的帆。 忽然覺得，所謂歲月靜好，從不是困在昂貴的拔步床榻上數窗欞，而是如她這般，把日子過成可觸摸的風?—— 能吹過市井煙火，也能拂過松間明月，不必按誰的劇本舒展枝葉，只順著本心，長成自己喜歡的模樣。山風穿過茶肆的窗欞時，從不會問鄭姑娘該往哪個方向吹；就像她在半山腰支起茶桌時，從沒想過要按誰的劇本鋪展日子。老黃木門檻的裂紋里藏著光陰的隨性，手沖咖啡的香氣混著草木的清冽，連那只被線香熏得打噴嚏的貓，都活得比“常規”更自在。 山風本就沒有標準答案，人生亦然。后視鏡里，茶肆的燈牌在樹影里明明滅滅，鄭姑娘揮著手的身影漸漸遠去，那是風吹在自己的山野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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