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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昨天的試塊檢測報告呢?”?雍站長的聲音從營地大門那邊傳過來時,我正蹲在相思樹下撿花瓣。 他剛從工地回來,安全帽掛在胳膊上,藍色工裝上沾著些泥點。他是第一批來突尼斯的,鬢角漸白,總愛叫我?“小丫頭”。 我把手里的花瓣攏進掌心,站起身,看見他正望著枝頭的花。“這樹開花一年比一年旺,”?他用拇指蹭了蹭垂枝上的花簇,指腹的老繭蹭下層黃粉,“像你帶的那盒菊花茶,泡開時黃澄澄的,看著就想家。” 掌心的花瓣軟乎乎的,鼻尖還留著淡淡的香?—— 像老家曬干的桂花,混了點青草氣,在突尼斯的熱風里慢慢散開。 我來突尼斯六年,樹也栽了六年,樹身早就不是剛栽時的淺褐色了,長出細密的紋路,像被風沙磨出的年輪。枝條倒長得舒展,從頂上垂下來,像被地中海的風牽著的絲帶。 開花的枝最有意思,都朝地面彎著,黃絨絨的花簇綴在梢頭,遠看真像剛炸開的煙花?—— 去年在宿舍看春晚,屏幕里的煙花就是這樣,金黃金黃懸在半空,好一會兒才落下去。風一吹,垂枝輕輕晃,花影就在門柱的水泥地上搖,像有人用指尖蘸了金粉,在地上畫小圈圈,圈里都是那一萬公里的念想。 工地上的水泥灰總沾得滿身都是,只有這花瓣落進衣領,摸起來是軟的,讓人想起媽媽繡的枕套,針腳里總帶著點陽光的暖。 樹旁邊的防護架上,我貼了張便利貼,畫了朵簡單的花。今早看見,不知誰在旁邊加了片真花瓣,用透明膠帶粘住,黃得正好。防護架的金屬邊被曬得發燙,就這一角帶著點軟乎乎的暖,像辦公室那盞燈,半夜加班時,總把影子照得溫溫柔柔的。 剛把雍站長要的報告理成一沓,邊角對齊的時候,指尖碰到紙邊的糙勁兒。窗外太陽正毒,突尼斯的熱風卷著細沙刮過營地圍欄,六公里外的工地傳來隱約的機器聲。 起身回辦公室,又忍不住看了眼相思樹?—— 雍站長剛站過的地方,落了兩朵花,像誰不小心掉的星星。 午休時坐在樹下的木板凳上,花影落在帆布褲上,像撒了把碎金。拿息屏的手機當鏡子,看見鬢角沾著片花瓣,黃亮亮的。 忽然想起出發那天,媽媽往我包里塞了包糖,說?“想家了就含一顆”。這時候舌尖好像還留著甜味,混著相思花的香,分不清是糖味還是花香。 遠處的風里裹著點模糊的聲響,近處只有花落在地上的輕響,比地中海的浪濤還輕。 有只白蝴蝶停在垂枝上,翅膀一動,抖落的花瓣沾在翅尖,像給蝴蝶系了串金鈴鐺。我沒敢動,怕把它驚飛了?—— 來突尼斯六年,還是頭回見這樣的白蝴蝶,白的翅膀,黃的花,在滿眼的儀器和建材里,像幅會動的小畫。 “小王,來吃西瓜!”?小趙從食堂跑過來,手里的綠皮西瓜還帶著水珠。他剛從工地回來,樣品袋別在腰間,總愛說國內的事:“我妹妹高考完在家學做蛋糕,說要給你留塊芒果慕斯,黃澄澄的,跟這樹開花一個樣。”? 西瓜汁順著指尖往下流,滴在花影里,心里忽然踏實起來?—— 來突尼斯這六年,他鄉的甜和故鄉的甜早就混在一塊兒了,就像這相思樹,根扎在北非的土里,開出來的花卻帶著中國的顏色。 傍晚給樹澆水,看見樹根處冒出叢三葉草。用手指撥開沙土,草根上纏著片花瓣,還黃亮亮的。 水管里的水滲進土里,冒出細密的泡,像有人在底下吹肥皂泡,慢悠悠往上飄。抬頭看樹,垂枝上的花被夕陽染成橘紅色,像奶奶煮的糖水蛋,蛋黃溶在水里,漾開一圈圈暖黃?—— 這六年每次視頻,奶奶都端著碗在鏡頭前晃:“等你回來,我天天給你煮。” 暮色慢慢上來,垂枝上的花漸漸成了模糊的黃。遠處工地的吊車吊臂還在轉,燈光像懸在半空的月亮。我把撿來的花瓣裝進玻璃瓶,擰緊蓋子時,聽見里面?“沙沙”?響,像有人在輕輕說話。 這樹該是懂的,知道我們在日子里種出黃花,就像在他鄉的歲月里,種出了故鄉的模樣 —— 垂落的花枝是牽掛,滿樹的黃,是我們把根扎進這片土地時,開出的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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