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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五點半,工地還浸在墨色里。攪拌機的轟鳴聲尚未蘇醒,只有幾只早起的麻雀,在堆積的鋼筋上跳來跳去,啄食著昨夜遺落的飯粒。老張踩著露水爬上腳手架時,褲腳的泥點還凝著白霜。 腳手架像座懸空的鋼鐵迷宮,鋼管與扣件碰撞的脆響,在寂靜的黎明里傳出很遠。他把安全繩在腰間系了個死結,指尖觸到金屬卡扣上的銹跡,那是被無數雙粗糙的手磨出的溫吞質感。抬頭時,東方的天際正撕開一道淡青色的口子,像塊被不慎碰破的青瓷。 最先漫上來的不是陽光,是霧。乳白色的霧氣從遠處的稻田里漫過來,纏上腳手架的鋼管,在腳踝邊打著旋。老張往手心啐了口唾沫,握緊扳手開始固定螺絲。他的動作很慢,每個關節都像生了銹的合頁,卻帶著一種不容錯漏的精準——三十年的腳手架生涯,讓他比誰都清楚,這些冰冷的鋼鐵里藏著多少看不見的暗礁。 忽然有暖色漫上手背。他抬頭,正撞見朝陽從塔吊的臂彎里鉆出來。起初只是一抹淡金,像姑娘們用的胭脂,輕輕掃在云層邊緣。轉瞬之間,那金色就潑潑灑灑地漫開來,把塔吊的影子拉得老長,在未完工的樓面上投下巨大的網。 陽光攀上腳手架時,帶著一種灼人的熱情。先是吻在老張汗津津的后頸上,把他鬢角的白發染成銀絲;再順著鋼管流淌,在每個扣件的縫隙里種下細碎的光斑。他忽然想起老家屋頂的那幾片瓦,也是這樣被朝陽曬得發燙,母親總愛在那樣的清晨曬被子,棉絮里會藏進一整天的暖意。 腳手架在陽光下泛著冷光,卻托舉著一團滾燙的熱烈。老張低頭時,看見自己的影子被釘在腳下的模板上,像片被風吹皺的枯葉。遠處傳來工友們的吆喝聲,有人扛著鋼筋走過,鐵與鐵的碰撞聲震落了鋼管上的露珠,露珠墜向地面時,在陽光里劃出一道轉瞬即逝的虹。 朝陽越升越高,把樓體的輪廓勾勒得愈發清晰。老張摸出褲兜里的搪瓷缸,喝了口溫吞的茶水。茶漬在缸底結出褐色的圈,像他額頭上的皺紋。腳手架的鋼管被曬得發燙,他的影子漸漸縮成一團,貼在腳邊,像個沉默的伙伴。 遠處的城市開始蘇醒,汽車鳴笛聲隱隱約約飄過來。老張望著朝陽掠過尚未封頂的樓尖,忽然覺得這腳手架上的朝陽,和老家山頭的沒什么兩樣。只是老家的朝陽落在稻穗上,這里的朝陽落在鋼筋上,卻都一樣,能把人心里的褶皺,熨得平平整整。 他抬手抹了把臉,不知是汗還是露。掌心的溫度混著陽光,在粗糙的皮膚紋理里慢慢滲進去,像滴進干裂土地里的第一滴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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