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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馬川水庫項目的枇杷熟了,這消息像一陣帶著甜味的風,轉眼就刮遍了整個項目部。技術員小喬從圖紙上抬起頭,推了推眼鏡,說:“當真?”測量老張摸著下巴笑:“我昨天瞧見的,好幾棵樹呢,黃澄澄的,把樹枝子都壓彎了。” 我跟著他們從副壩往水庫主壩走。六月的太陽已經顯出幾分狠勁,照在混凝土護坡上,白花花地晃眼。剛轉過一個彎路,忽然就撞見山坡上那幾株枇杷樹——說是樹,其實不過是去年邊坡開挖時沒砍掉的野樹,歪歪斜斜地長在施工區邊緣,竟也結滿了果子。 工人們三三兩兩聚在樹下。安全帽倒扣著,權當果籃。高處的枇杷夠不著,有人就掄起錨桿鋼筋“邦”地敲一下樹干,金黃的果子便嘩啦啦落下來,像下了一場甜雨。撿起一個捏開,薄皮裹著飽滿的果肉,汁水立刻溢滿指縫。 “比縣里賣的還甜!”老龐咂著嘴。技術員小喬吃得最斯文,用紙巾包著剝皮。他忽然說:“枇杷樹真有意思——我們建水庫修邊坡,截水溝一攔,它倒活得更滋潤了。”測量老張接話:“草木有本心吶。” 太陽西斜時,防護欄桿上的小喇叭響起安全提示。人們拍拍屁股上的土,把吃剩的枇杷核扔在遠處的山坡上。安全帽重新戴正,又變回一個個標準的安全防護裝備。只有那幾株枇杷樹還在原地,葉子在風里輕輕搖晃,像是藏著什么沒說完的話。 回辦公室的路上,我看見物資部王佳麒偷偷往口袋里塞了兩把枇杷。問他做什么,他靦腆地笑:“帶回去給對象嘗嘗,說是工地長的。” 我想起枇杷樹下的鋼筋,還沾著新鮮的樹汁。那些銀灰色的金屬條剛從鋼筋棚運上馬道,整整齊齊地排放在那里,表面沾著幾片被壓碎的枇杷葉,斷口處沁出透明的樹液,在陽光下泛著琥珀色的光。工人們用沾滿水泥漬的手套隨意抓起它們時,那些黏稠的汁液便拉出細長的絲,像是不舍的告別。 這鋼筋明天可能就要扎進邊坡混凝土里,成為大壩的一部分。渣土車的轟鳴會震落更多熟透的枇杷,爆裂的果肉會在螺紋鋼的溝壑里留下甜膩的痕跡。混凝土將永遠封存這些氣息,就像封存我們在這個雨季的記憶——起重機吊臂劃過的弧線,安全帽下滴落的汗水,山谷機器轟鳴的回響。而枇杷核落在遠處山坡上,或許明年又會冒出幾株新苗。它們會從泥土的縫隙里探出絨毛未褪的嫩芽,在混凝土罐車揚起的塵土中展開蠟質的葉片。那些僥幸存活的小樹將用年輪記住這一切。 水庫建成后,這幾株野枇杷多半是要砍掉的。它們結的果子太酸澀,比不上果農們精心培育的良種。但此刻,在六月炙熱的陽光下,這些不被期待的果實,正用最飽滿的甜度,喂養著一群改變山川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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